得君一顾应无恙

情以命博

(曦澄向)不净世 02渡魂


江澄才刚一推开门,玄天殿内的微光便消失了。原本就是由明到暗,这下江澄更看不清了,只隐隐感觉到那人尚未离开。

 

他攥着紫电的手掌又紧了几分。

 

玄天殿本是聂家祭祀之所,因而少有陈设,除了九根雕龙玉柱以外根本无处藏身。在如此空旷的大殿之上,此人躲起来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修为不可小觑。

 

江澄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殿中央的棺椁,腰间的银铃轻叩着他的衣衫却半点声响也没有发出来。他轻轻拨开一面面驱邪的经幡,双眼如鹰般洞察着眼前的一切。

 

很快,他已经可以完全适应殿内的黑暗了。他在棺椁前停下了脚步,锐利的目光落在那才燃烧没多久的香上,眉头愈发皱紧了。

 

他绕开棺椁,又向后走了一步,终于让他察觉到那人有一丝慌乱地呼吸声。

 

这就沉不住气了?

 

几乎是一瞬之间,江澄勾了勾嘴角,手心的紫电突然发着暗紫色的光华如一条威猛的蛟龙般向棺椁后面袭去。

 

那人反应倒也不慢,紫电还未近身,他便纵身一跃而起,抽出佩剑抵挡住了紫电的攻击,鞭势一偏,将数面经幡抽得粉碎。

 

眨眼间江澄已经近身,左掌掌风凌厉,向那人胸口劈来。借着紫电的光华他这才看清。此人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脸和头发都被黑巾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那人足尖轻蹬棺椁,错身躲开,四目相对,他很快便躲开了江澄的视线。尽管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江澄仍是觉得此人的眼神中似乎没有杀意。

 

二人还未完全错开,紫电便已调转方向缠上了他的脚踝,江澄人在地上正好发力,又重新将他拉了回来,趁他身体还不稳,江澄便眼疾手快地扯下了那人覆面的黑巾。

 

一条藏在那黑巾下的白色发带飘在江澄的眼前,上面明晃晃地绣着云纹图案。

 

江澄难以置信地看着此刻明明应该在云深不知处闭关的蓝曦臣在自己眼前刚刚稳住身体,还没来得及要说什么,他便赶紧又躲到一旁的柱子后面了。

 

几个聂家修士巡夜路过,发现这玄天殿内有些异常,便提着灯笼进来看看,还未走几步,原本黑暗的殿内便一点一点地明亮起来。

 

“谁在哪?”一个持刀的修士有些紧张地盯着层层经幡的深处吼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似乎是怕那棺椁中的怨气又出来作祟。

 

那人没有立刻回答他,大殿之上响起渐渐向他们靠近的脚步声。几个修士都抽出了佩刀,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江澄右手拿着一盏油灯,撩开最后一层经幡,冷声道:“是我。”

 

几个修士稍微松了一口气,抱拳行礼道:“见过江宗主。”

 

江澄冷哼一声,径自点着这大殿上的油灯,悠悠道:“清河聂氏也算是仙门望族,没想到入了夜竟成了刀俎下的鱼肉。”

 

几个修士面面相觑,自己失职在先,也不敢对江澄的讽刺有什么怨言。带头的修士抱拳道:“江宗主教训的是,是我等看守不力,在下这就禀明我家宗主……”

 

“不必了!”江澄出言打断他,“夜已经深了,聂宗主想必操劳了一天也早就歇息了,你们现在因为这种事儿惊扰了他,想必就算聂宗主脾气再好,这戒鞭也是免不了了吧?”

 

“那……江宗主的意思是……?”带头的修士抽了抽嘴角,试探着问道。

 

江澄点完了最后一盏灯,转头看向他们道:“交给我便是。”

 

即免了责罚又不用守着这么个阴邪之物过夜,几个修士大喜过望,感激道:“如此便有劳江宗主了!”

 

直到他们已经走得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蓝曦臣才从一旁走出来,恭恭敬敬地对着江澄鞠了一躬道:“多谢江宗主。”

 

江澄伸手拦住他,“先别急着道谢,我只是好奇能让端方雅正的泽芜君夜闯别家仙府的理由罢了。总不至于是想给自己的结义兄弟上个香这么简单吧?”

 

见惯了蓝曦臣平日里的“披麻戴孝”,如今换上一身黑色夜行衣,倒更显得他肤白胜雪,身姿挺拔,就连一向温柔如水的脸上似乎也因此而多了一丝锋利。

的确,江澄在他的印象里也的确也算不得什么善人。蓝曦臣顿了顿,微微皱起眉来,反问道:“江宗主如果只是想求一个理由,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揭发我?”

 

江澄笑起来,锐利的目光再次将蓝曦臣重新打量了一番,“泽芜君宁愿违背家训也非做不可的事儿,只怕就算真的能捉住你,你也不会说吧?”

 

蓝曦臣被他揶揄得难堪得很,可眼下不是跟江澄置气争辩的时候,他左思右想,既没把握能完全制服江澄,又不可能真的下狠心杀了他。

 

沉默半晌,蓝曦臣认命般地叹了口气,道:“江宗主,我知道阿瑶生前作恶无数,如今被世人唾弃也是罪有应得。可是……对于我来说,他到底还是我的义弟……我……我不能任他连一个再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让他轮回干什么?继续杀父杀兄杀妻杀子么?”一提到金光瑶,江澄的怒气就无法克制,嘴上更是不愿饶人,对郭力那些委婉和体面也统统不要了,怎么伤人怎么说。

 

“你……你!”蓝曦臣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见识过江澄这张如利刃般的嘴有多毒。于气人一事上,蓝曦臣几乎是毫无胜算的。

 

蓝曦臣果断放弃跟江澄争辩,努力凭借着自身的修养冷静下来。机会只此一次,一旦错过了便再无可能。距离天亮已经没有多久了,他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思及至此,他决定放手一搏,蓝曦臣倒吸了口气,道:“我知道阿瑶伤害过很多人,可是我想江宗主应该是明白我的!”

 

“明白什么?”江澄不由得感叹他们蓝家这种人还真是喜欢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蓝曦臣握起了拳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皱眉道:“当年魏公子惨死乱葬岗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可只有江宗主您一个人觉得他没死,您是认为他真的没有死,还是不愿意他死?”

 

“蓝曦臣!”果不其然,江澄被他气得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连拳头都举了起来,饶是再有半句,江澄就要让蓝曦臣那张好看的脸上开花了。

 

像这样在人心上捅刀的事儿蓝曦臣自然是不愿意做的,默默在心底郑重地跟江澄道了歉后,他看着江澄的眼睛,正色道:“江宗主,我并非有意提起此事。只是我想江宗主应该知道,看着自己情同手足的兄弟落得个无法轮回的下场是什么滋味。就算别人都恨他怨他,甚至可能连我们自己都恨他,但你终归无法像旁人一样对他如此绝情不是么?”

 

江澄从未见过如此针锋相对的蓝曦臣,面对他的质问更是难以否认,惘然片刻,他猛地推开蓝曦臣,别过脸去骂道:“是个屁!”

 

半晌,江澄冷哼一声,“金光瑶还真是好手段,坏事做尽了还有这么多人同情他!”

 

蓝曦臣听出了江澄话里的意思,眉眼间立刻露出喜色,刚要开口道谢,江澄却又说,“不过我更没想到泽芜君竟然也是会为了自己的私情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的人。”

 

蓝曦臣赶忙道:“这一点江宗主不必担心,我此前在蓝家的藏书阁中查到过渡魂之法,不会有失的。”

 

“泽芜君凭什么让我相信你?”江澄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深沉而漠然。

 

蓝曦臣突然想到江澄刚才没有揭发他,一旦出了任何意外都会被认为是江澄的责任,从他的立场上来看,江澄的确要承担很大的风险。一时之间,蓝曦臣竟真的想不出该如何让江澄信任自己,毕竟,他们的交情连一般都很难算得上。

 

他正为难着,江澄却突然道,“算了,就姑且信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蓝曦臣如获大赦,一双笑眼亮若星河,拱手恭敬道:“如此,曦臣便代阿瑶和大哥谢过江宗主的恩德了。”

 

江澄摆了摆手,不屑道:“用不着!我是看在金凌的份儿上才答应的!”说着,便自行走到棺椁前面坐下,默念起了口诀。

 

棺椁下面立刻便显现出了一道紫色的光阵,先行压住了棺椁的怨气。

 

蓝曦臣心下稍安,飞身腾空而起,从怀中掏出九道灵符贴在棺木上,蓝曦臣轻盈地落在棺椁上面,默念心决,掌心聚起十成十的灵力,将棺椁上的九十九根桃木钉尽数震起。

 

他才一翻身跃下,便轻轻将棺木盖推开了。

 

像这样乌木的棺材盖子要五六个成年男子合力才能推动,这蓝曦臣的臂力比起他弟弟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时间多想,江澄便在阵法中又多注入了些灵力,以防止起尸。

 

然而蓝曦臣却突然停了下来,站在棺椁前怔怔地看着金光瑶和聂明玦的身体出神。

 

江澄心叫不好。虽然他以阵法先行压住了棺椁内的怨气,但是棺椁一开,仍然无法完全压制住怨气溢出,原本对修仙之人根本算不上什么的一个幻阵,却因为蓝曦臣再次见到金光瑶的尸体而给了怨气乘虚而入的机会。

 

可棺椁已开,江澄如果一动后果不堪设想,而蓝曦臣如果不能自行摆脱怨气的影响,便会走火入魔。

 

他喊道:“喂!蓝曦臣!你清醒一点儿!”

 

蓝曦臣仿佛听不见一般,口中默默念叨着,“你到底……为什么要推开我?”

 

见蓝曦臣的眸光暗淡,江澄急出了一身冷汗,声嘶力竭地骂道:“蓝曦臣!你他娘的再不醒过来金光瑶和聂明玦就真的被你害惨了!”

 

江澄的喊声在整个大殿上回荡了几遍,蓝曦臣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江澄先行出言堵住他想道歉的嘴道:“赶紧渡魂!我撑不了太久了!”

 

蓝曦臣点点头,赶紧将灵符贴在金光瑶和聂明玦的尸体上,以灵力催动起来,棺椁下的渡魂阵光芒四射,两道灵符缓缓地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在蓝色的微光中燃烧殆尽。

 

直到最后一丝灰烬都消失掉时,蓝曦臣终于松了一口气,赶快将棺材重新封好。

 

江澄从地上站起来,随手将之前扯下的黑色面纱扔还给他。

 

蓝曦臣抬手接住,随即抱拳道:“江宗主今日的恩德曦臣无以为报,他日云梦江氏若有需要……”

 

“没需要。我早说过,我今日不是为了帮蓝宗主你,更不是为了金光瑶,单纯是看在金凌的份儿上。所以你也用不着谢谢我。”江澄还是一贯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这个人,既不喜欢欠别人的情,也不想别人觉得欠了他的情。

 

蓝曦臣鲜少被人拒绝成这个样子,但他也是真心感激江澄今日所为的,遂再觉得他说话难听也没什么脾气,顿了顿道:“无论江宗主如何说,这个恩情我却是记住了的,他日定当报答!另外……今日言辞多有冒犯,还望江宗主不要挂怀,实在抱歉,对不起。”蓝曦臣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江澄嗤之以鼻,瞥了一眼他的夜行衣,暗讽道:“饶是今日过后,蓝宗主应该也不敢再提了。”

 

蓝曦臣倒也不在意他的威胁,又行了个礼后边蒙上了脸准备告辞。刚才走出一步,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对江澄道:“其实江宗主和魏公子的情况与我跟阿瑶确实不同,毕竟魏公子还活着。而且在云深不知处的时候,魏公子也会问起江宗主你的事情来呢。”

 

江澄先是一愣,似乎完全没料到魏无羡还会惦记他,下意识地问道:“他……”可话还没出口,立马又突然拉长了脸道:“你哪那么多话?到底还走不走?!”

 

蓝曦臣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安抚道:“好,我这就走,有劳江宗主继续守夜了。他日江宗主若是得空,欢迎来云深……”

 

江澄从地上捡起个碎布片就朝蓝曦臣扔了过去。

 

蓝曦臣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孩子气的江澄,哭笑不得地住了嘴赶紧溜了。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江澄这个人,其实还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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